何兆武与袁隆平，同样重要

缅怀！何兆武先生逝世。著名历史学家、思想文化史学家、翻译家，清华大学教授何兆武先生于2021年5月28日在京逝世，享年99岁。

五月震惊，巨星连翻陨落，大师一位接一位远去。何老师1943年毕业于西南联大历史系，1943年至1946年在西南联大外文系读研究生，民国大学生的底子。他精通中西思想文化史，将大量西方经典名著翻译成中文。译作有卢梭《社会契约论》、帕斯卡尔《思想录》、康德《历史理性批判文集》、罗素《西方哲学史》等，著有《历史理性批判散论》《当代西方史学理论》等。

对于文科生来说，何兆武先生的历史地位不亚于袁隆平。一位是贡献物质食粮，一位是贡献精神食粮。

他所翻译的，成为影响数代中国人精神上的食粮。商务印书馆有一套非常牛逼的人文类丛书，读书人都知道，汉译西方经典名著，卢梭、康德、伯克、罗素，这些老外能被中国人熟知，何兆武先生心血良多。可以说，改革开放以来，现代文明启蒙思想能在中国生根萌芽，有赖于高质量大规模的译书。

不要小看译书，中国的对外开放自“译书”始，最早是林则徐翻译国际法，他与洋人打交道，发现人家不是蛮夷，谈判自有章法和理据，国际贸易与交往是有一套游戏规则的，不是天朝上国自说自话。于是，1839年林委托他的美国医生伯驾翻译出《万国公法》，第一本国际法译著，被称为中国“开眼看世界的第一人”。

后来林则徐在罢官充军之前，把搜集的很多外国资料交给了他的好友魏源，编著《海国图志》，这本书成了后来洋务运动的理论基础。更厉害的是，《海国图志》传经送宝，东传日本，被奉为至宝，开了天眼，启蒙一代人，日本觉醒时代来临。正是靠这本书，日本掀起了轰轰烈烈“变法图强”的明治维新。

清末民初的第一位大翻译家，严复，翻译了《天演论》（达尔文进化论）、《法意》（孟德斯鸠论法的精神），对中国社会影响之深，无与伦比。多少仁人志士，读了进化论，走上改良与革命道路；多少儒家士子，读了孟德斯鸠，才知道除四书五经之外，还有自由平等、民主法治的另一个新世界。

严复，是文科生，是翻译家，没有他的启蒙，就没有后来远渡重洋学习科学知识的一系列理科生和科学家。

众所周知，鲁迅最开始是学医的，算理科生，他在日本学医期间，从日俄战争电影中看到了一个个麻木愚昧的中国人，发现学医救不了中国人，于是弃医从文，以笔为刀，解剖社会，作了民国最大的一枚“公知”。

前几天网络突然争论理科生还是文科生重要？央行有个官员写论文把“锅”甩给文科生，这场争论本质就是：科学与人文，孰轻孰重？

我的答案是两者同等重要，在我国都处于极度稀缺状态。科学精神，从十年前抢盐到现在不吃海鲜；人文精神，从卡车司机之死到马拉松惨案，多少爱国大V集体失声，还有说“递刀”的。

中央提出的战略是“科教兴国”不是“科技兴国”，是英明而正确的。教，是教化，是人文，是价值观的向善。有技而无教，易为禽兽，理科生再多，也教化不了人面兽心。

大科学家爱因斯坦忧心忡忡，“我们的科技已经超越我们的人性”。他的科学理论促成了美国发明原子弹，现实的两颗核爆又让他晚年陷入道德痛苦之中。爱因斯坦甚至有意无意的把核机密“泄露”给他的异性密友，一名苏联女间谍，就是让第二国家掌握核武器，以达到互相制约，“恐怖的平衡”。

有个诺贝尔奖学者曾感叹：核武时代，今天的人类已经掌握了足以毁灭人类自身的力量，但却没有进化出匹配这种力量的道德。 

人文与科学，是社会的两翼，两翼齐全，展翅高飞，折翼而行，必然坠地。社会是一个完整的人，文科是良心，理科是大脑，缺一不可。

纳粹拥有世界顶级的科学家，可他们的科研工作是为虎作伥，纳粹科学家残忍的用犹太人和战俘做人体试验。效仿他们的，还有东方恶魔一般的731部队。

这，就是“有科技无人文”的恐怖结果。

悲哀的是，中国目前依然有浓厚的“重理轻文”之风。建国之后，把文科知识分子整得七荤八素，噤若寒蝉，极左年代，干脆全国大学一律停办，注意，其实只是文科不招生了，理工科后来恢复了，保荐工农兵大学生。

极左年代结束之后，向科学进军，文凭成为阶层上升的硬指标，偏重的也是理工科，“学会数理化，走遍天下都不怕”。

时至今日亦然，典型的表现，理工科有院士，先是理科，后是工科，两院院士，炙手可热，冠盖云集，而文科无院士。

巨星陨落，人们大都只知袁隆平，不知何兆武。

一个社会，没有了文科生，理科生把中国建设得更美好了吗？我们看到，从美国名校毕业的大科学家，写论文论证“亩产万斤”的科学性。

文化、知识、科学都是什么意思，怎样理解其间关系。

文化，culture，是社会学上最广泛的一个概念，可称得上元概念，简单说，人类的一切活动及其成果都叫文化。河姆渡遗址那几个坛坛罐罐，那就叫文化。一个野蛮人，没有知识，更不懂科学，但他一定是特定文化共同体的成员，他们部落的风俗习惯、饮食起居、图腾崇拜就是他们的部落文化。

知识，knowledge，是文化的一个组成部分，可以说是其精华。知识就是有用的信息资源，存在人的脑子里，原来靠口口相传，后来造纸发明之后，可以通过载体固定下来，形成系统化的知识。

科学，science，又是知识的一个组成部分。其实科学起源非常晚，现代科学仅指的是欧洲在中世纪后期诞生的，以实验和实证的方法所获得的一套知识。在此之前，人类获取知识往往是通过像亚里士多德那种思辨的方法、释迦摩尼那种冥想的方法、巫术那种疯癫的方法。伽利略来了个两个铁球同时落地，很简单，不辩论，不冥想，咱做个实验实证真伪。现代科学诞生了！人类对宇宙的认识进入快车道。

科学对人类进步发挥了巨大威力，以至于这个词儿后来被用烂了，尤其在中国。很多人说你不科学，其实他想说的真实意思是你不正确。“科学”跟“正确”画等号了，连政治理论也要与科学挂钩，例如科学XXXX，估计科学家都一脸懵逼。所以，严格意义上的硬核科学，领域是非常窄的，就是自然科学。

自然科学，是科学，硬核科学，指的就是物理、化学、生物这些自然科学领域，用实验实证的方法来获取知识，可证实，也可证伪。科学获得的知识最核心的特征是可证伪性，通过不断的证伪来迭代升级。因此，科学领域没有终极真理和绝对权威，只有不断的怀疑和证伪。

因此，科学只是知识的一部分，人类文明的知识系统中，下列都不属于科学范畴：

数学，不是科学，很多人都搞错了，因为数学根本不需要实证，数学是纯粹的数理推演。

逻辑学，不是科学，同理。

哲学，不是科学，哲学是一种对人性和人类命运的一种整体性反思。同理，文学、史学也都不是科学，文史哲三大门，合起来称“人文学科”。文史哲，属于人文知识，是科学知识的制衡者。

社会科学，有争议，一半人认为属于科学，一半人认为不属于科学。社会科学其实是运用自然科学的方法，但观测对象不是客观世界，是人的行为。而人的行为有主观性，无法达到自然科学的客观标准。例如社会学，一直存在两大流派对峙，以法国涂尔干为代表的实证社会学派，以德国马克斯韦伯为代表的人文社会学派。

所以在网络上，“科学”是运用最混乱的一个词儿，你所理解的“科学”，可能80%跟科学半毛钱关系都没有。清华大学校长告诫，千万不要成为一个“有知识没文化”的工程师。显然，这句话的理解，此处的知识指的是自然科学知识，文化指的是文史哲人文学科。有科技，无人文，是跛脚的，是危险的。

科学和人文，如人之双腿，鸟之两翼，不存在谁比谁更重要，缺了哪个都会翻车。科学走到极端就是唯科学论，认为人文知识都是无用，孔孟老庄、耶稣释迦、柏拉图亚里士多德，都是过时淘汰的人物；人文走到极端就是宗教狂，认为科学就是工具，甚至危险，牛顿爱因斯坦加起来还不如耶稣释迦的一个趾头有价值。

这两种极端，都是偏执，都是狂妄。科学是求真，是解决效率问题；人文是求善，是赋予人生存的意义问题。人是意义的动物，丧失意义感，人就是行尸走肉。简单说，科学能让你活得更长，活100岁，人文是告诉你活这100岁的意义是什么。找不到人生的意义，很多人就选择自杀了，无意义的生活就是每天的机械重复。

最典型是牛顿，谁的科学水平比牛顿高？可牛顿在发现了牛顿定律之后，晚年成为了一个虔诚的基督徒。为啥选择基督教？因为基督教能慰藉他的心灵，赋予他人生的意义，而牛顿定律显然不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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